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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思滕子京

2000-06-22 来源:光明日报 王和声 我有话说

“庆历四年春,滕子京谪守巴陵郡。越明年,政通人和,百废俱兴,乃重修岳阳楼……”

重修岳阳楼的这一年是公元一千零四十五年。

岳阳楼地处江南水乡,洞庭之滨,3年前,滕子京还在西北的甘肃泾州当他的知州。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那是个天高皇帝远,边关阻隔,动乱无常的荒凉之地。这年9月,西夏大举攻宋,泾原副都部署葛怀敏、知镇戎军曹英会合各路兵马迎击。宁夏定川寨一仗,直杀得昏天黑地,血肉横飞。可怜葛怀敏、曹英等16员战将人掀马翻,肝脑涂地,血洒沙场,三军伤亡惨重。

滕子京镇守城池,手中兵卒无几,“乃集农民数千戎服乘城”,又“会范仲淹引番汉兵来援。时天阴晦十余日,人情忧沮,宗谅乃大设牛酒迎犒士卒,又籍定川战殁者于佛寺祭酹之,厚抚其,使各得其所,于是边民稍安。”滕子京因守土有功,得以迁任庆州职。这是《宋史·滕宗谅传》,及《续资治通鉴·宋纪》上的记载。滕子京动用公款犒劳边关将士,祭奠英烈,抚恤遗属,应当说是于情于理的吧?这提着脑袋干的苦差,却给他落下了个“贪官”的罪名。事隔一年,便有郑戬、燕度等人弹劾滕子京滥用公款,“其间数万贯不明”。于是,“泾州过用公款案”闹得沸沸扬扬,轰动一时,囚系满狱,累连者众。幸得欧阳修、范仲淹从中解释,方未处刑,仅贬官凤翔府,继而贬至虢州,接着就有了“庆历四年春,滕子京谪守巴陵郡”。

滕子京是背着沉重的十字架来到巴陵岳阳的。

岳阳这地方山重水阔,文渊灵毓,怎么就成了贬官们的钟爱之地?上自屈原数起,涉足岳阳的各朝名家大都是仕途坎坷,累有贬迹。无论去国怀乡,忧馋畏讥也好;心旷神怡,宠辱皆忘也好,只要贬官们踏上岳阳这块土地,总是文思泉涌,佳作叠出。

是洞庭山水抚慰了落魄的人生,还是人生的苦难打磨了岳阳的灵魂?这一拨拨朝廷的弃儿,将一挂热泪抛洒在岳阳楼头的时候,巴陵的山捧着它,洞庭的波含着它,分明就铸成了岳阳城头一块块苦涩的砖石,从屈夫子一直垒砌到今天。

那么,滕子京为岳阳留下了什么呢?

他留下了一座岳阳楼。

那古楼上写着“不以物喜”。他是不以物喜。他在岳阳的3年,做了些什么呢?承前制,重修岳阳楼;崇教化,兴建岳州学宫;治水患,拟筑偃虹堤。三年治政,成就三件大事,此君足矣!同朝史学家司马光赞其在岳州“治为天下第一”。滕子京是完全有资本以物喜的,他却不能喜,“负大才,为众所嫉”,他如何喜得!

古楼上还写着“不以己悲”。他又何尝以己悲之?一个负罪的贬官,仕途的失意,人生的坎坷,要消沉当可消沉,论哀怨亦可悲之,而这位滕公却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”,他是不喜不悲,不艾不怨,上任一年便“政通人和,百废俱兴”,于治政是如此的投入,于黎民是如此的体恤!此种襟怀,问谁领会得来!当岳阳楼重修落成之日,滕子京也只是“痛饮一场,凭栏大恸十数声而已”,可见其忍辱负重仍然勤于政绩的惨淡心境。男儿有泪不轻弹哪,这“凭栏大恸十数声”是何等的悲怆,何等的壮烈!

岳阳楼是重新耸立起来了。设若没有滕子京重修岳阳楼,何来此大观?没有滕子京修书求记范仲淹,又何来“先忧后乐”的《岳阳楼记》传诸后世?范仲淹是“先忧后乐”精神的宣扬者,滕子京何以不是这精神的践行者?

滕子京谪守岳州3年,于庆历七年初调任苏州,离开岳阳3个多月之后不幸病逝于苏州任所,时年56岁。《宋史》对他有这样的评价:“宗谅尚气,倜傥自任,好施与,及卒,无余财。”

无余财呀!这便是一个受诬贬官的悲剧结局。更为可悲的是,当年弹劾滕子京的那个燕度,受命“勘鞠”此案,他的调查结果却是“滕子京所用钱数分明,并无侵欺入己”。内查外调,竟是儿戏一场,可怜滕子京们已是遍体鳞伤,欲哭无泪,小人却在一旁暗自窃笑。

滕子京的悲剧已经过去了近千年,办大事大错,办小事小错,不办事不错。不做事的整做事的,做实事者反遭诬,古今同理;“负大才,为众所嫉”还很盛行,我们能够指望新的悲剧不会发生吗?范相滕公今安在?于是,让我想起了刻在岳阳楼上的那半副楹联:“范秀才,亦多事,数十年光景,甚么先甚么后,万家忧乐独关心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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